初唐,因续魏晋六朝,未脱齐梁窠臼。但新生力量总是由旧的基础中诞生。陈子昂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”一出,开创了一代新风。当然,这还是星星之火,它是小的,却是充满希望的。所云“子昂横制颓波,始归雅正”,确实开始了唐诗的新局面。
盛唐,为唐诗之最盛时代,是强盛与变乱的慷慨悲壮的时代。鼎盛而产生的高度文化成就,雄浑深厚,风行一时,变乱形成,慷慨悲壮,这是一个又雄浑又悲壮的时代,因而汇成了盛唐诗风。李白的排挞奔放,杜甫的深厚悲壮,可为代表,实是高峰。
中唐,刘梦得、李贺、元稹、白居易,自是出色的诗人,但已出了孟东野、卢仝、钱起、郎士元。虽有雄浑一脉,却已波衍成文,留恋往昔,如浔阳江头,老大悲秋,成为这时的声调。
晚唐,最杰出者为李商隐,艺术愈臻完美,而不失深厚之旨。从全局看,当年豪气,已成为无限低回。已露出宋诗一派的先声,贾岛更发展了孟东野之苦寒,至皮日休、陆天髓,则等而下之。“小谢轻埃”一首,杂之陆游集中,亦颇逊色。自是姜白石“自作新词韵最娇,小江低唱我吹箫”之前奏矣。至韩冬郎、韦端巳,江河日下,可见一般。
1963年养疴大连,选唐诗一千数百首,以观时代、诗人、诗风之变迁,因名《唐诗风貌》,并为小引。
余幼年读唐诗,皆以《唐诗三百首》为范本,余喜其精而嫌其狭,颇以不足一览唐诗风韵为憾;而《全唐诗》太大、太重,不免泥沙混杂,难以卒读,因有志选一选本,补其不足,删其冗烦。1963—1964年,在大连读《全唐诗》,边读边选,得一千数百首,余以为可得窥初唐、盛唐、中唐、晚唐诗风之概,如愿以偿,实一快事。选毕,原拟于额上作眉批,刚刚动手,北京电话急召,此事乃废。今日重睹,余已垂垂老矣,欲毕其功,但乏其力,止此而已。
一九九七年头白月时年八十又一
※此文为作者自选唐诗集《唐诗风貌》所作序二则。